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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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靜安並不想哭,可眼淚越掉越兇,她仍然不敢看他,轉身要掙脫他的禁錮,他卻不松,反而將她箍得越來越緊,以致於她快要喘不過氣來。

沈西淮反手關了門,指腹拂過那一顆顆眼淚,只覺得肩膀更加痛了,那股痛意甚至蔓延至四肢百骸,最後梗在喉嚨裏,讓他一時開不了口。

他用力將她擁住,低了頭去親她臉上的淚,她稍稍躲開,他嘴唇仍印去她眼底,一點一點蹭去那點濕意。

他動作小心翼翼,像是在試探什麽,靜安視野裏是模糊的,卻能感受到他每絲每毫的情緒,還有久違的他身上的氣息,在開著暖氣的房間裏仍然是冷清的,那種伶仃感將她整個包圍住,她腦袋一低,眼淚又大顆大顆落了下來。

耳邊像是聽見一聲嘆息,緊跟著是他很輕的一句:“對不起。”

沈西淮的心一沈到底,卻又沒有任何著落和依附,他壓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,手不敢松開,本能地親她臉,然後重覆那一句:“對不起。”

他越是這樣,靜安的眼淚越像決堤似的往外冒,她覺得不能再這麽哭下去,手背往臉上用力一抹,擡頭看他:“對不起什麽?”

沈西淮嘴微微一張,仍說不出話來。他並不是不知道該說什麽,而是不想跟陶靜安攤開來講,如果可以,他想一直避開這個問題。

他伸手要去碰她的臉,卻被她躲開了。

“在網上罵我的人不是你,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?還是因為你答應我的事情沒有做到?”靜安努力控制住情緒,“你答應我會保護好爺爺奶奶他們不受到傷害,但現在網上都在議論我們一家人,你是因為這個道歉麽?”

沈西淮並不直接回應,“現在輿論已經壓住了,通稿也一直在發,暫時……”

“我知道,”靜安打斷他,垂下眼瞼,頓了頓說:“但Demy當初說的話沒錯,不僅是跟你,跟西桐,跟鄭暮瀟,還有相宜蘇津皖,只要跟你們在一塊兒就有被拍的可能,我身邊的人也會受到影響。”

靜安想說她現在完全不在乎了,只要保證家人不受牽連,她自己怎麽被拍都無所謂。

她擡頭看他,“這次壓住了,以後還是有可能被拍。”

這話並不是她的本意,說的卻是事實,沈西淮聽了愈發焦躁難安,只想立時三刻把那些娛樂媒體一家家給告了。

他強耐住性子,安慰她:“以後不會了,這是最後一次。”

這個保證聽起來十分可笑,但除此之外,沈西淮想不到他還能說什麽。

“我們可以是最後一次,但你管不了其他人,我以後再跟鄭暮瀟見面,要是被拍了,還是一樣會被罵。”

靜安的心情覆雜到無以覆加,她懊惱於自己以前從沒發現沈西淮無時無刻不在關註著她,心痛於他始終把那些心事埋在心裏,除此之外,她也疑惑為什麽他從沒告訴過她,甚至在加州的時候他們還一起睡過一晚……她隱約猜出一些可能,但並不敢百分百確定。

她捉住他手,認真看著他:“你應該也看到了,我跟鄭暮瀟的關系已經被歪曲了。”

沈西淮低下頭,狀似不經意地避開她視線,“他們壓根不清楚。”

靜安去找他視線,“那你呢?你清楚麽?”

沈西淮起初仍舊避開,而後才看回她,又無意識地捏著她手,“知道一點,但那不重要,重要的是現在。”

“如果你問我,我可以全部告訴你。”

沈西淮又垂下頭,默了默說:“如果你想說,我會聽。”

靜安沈默著沒說話,洶湧的淚意再次蓄在眼眶,她深呼吸幾次才生生忍住,“你知道我跟他在一起過?”

沈西淮所有的動作都止住,只是看著她肩膀某處,“知道。”

他話語裏帶著某種嘆息,那一聲嘆息像是要把靜安的心給揉碎了。

她順勢將他手掙開,轉身背對著他,眼淚無聲往下掉,“陶宜也說得對,不如還是回加州好了,好朋友都在那邊——”

她察覺到身後的人在靠近,堅持說下去,“也不會被拍,更不會有人罵我。”

說完遲遲沒聽見動靜,她正要回頭,身後的人這時再次抱住她,“如果想好了,去那邊也好。”

他思緒如麻,一呼一吸都覺得不適,聽見身前的人問:“你也覺得去那邊好?”

沈西淮覺得不好,非常不好,但他並不能這樣說。

“只要你覺得沒問題。”

靜安明白了,無論現在她說什麽,他都覺得沒問題。

“我要是去那邊了,我們怎麽辦?”

“飛機很方便,要不了多久,我會經常過去。”

沈西淮很輕地笑了下,語氣雲淡風輕,顯然是為了安慰她。

靜安覺得自己可真夠壞的,原本是想試探他的反應,看他到底在想什麽,可真這樣做了,她自己又要難受死了,回頭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就更加受不了。

她掰開他手,坐去床邊,“我想睡一會兒,你下去吃飯吧。”

她仍背對著他,身後也仍然沒有動靜,等了一會兒,她忍不住回頭,只見他沈默站在那兒,小心翼翼地,隱忍著,糾結著。

“沈西淮。”

她哽咽著朝他伸手,“你過來。”

等他走近,將她手捉住,她立即拉了他一把,隨後緊緊抱住他。

“你跟我一起。”

他並不說話,只是掀開被子,抱著她一塊兒躺下。

靜安剛沾上床,就翻身去親他,親他好看的額頭,英挺的眉,然後是鼻子,下巴,脖子,她一寸一寸親著,最後落回他薄薄的唇上,親一下又退回。

“我要是去加州了,你真的會去看我麽?”

沈西淮怔住幾秒,點了下頭,又繼續發怔。

陶靜安的吻又斷斷續續落下來,他忽地一個挺身,翻身將她壓住。

兩個字十分堅決,“別去。”

靜安怔了下,“你剛剛答應我了。”

“別去,”他低頭去親她,又捉起她手親,“以後不會再這樣了,不會再有人拍我們,也不會有人在網上議論,這次公司會起訴,會發公告,沒人再敢說什麽,任何人說一句以後都沒法再用觸動的軟件……”

他眼睛裏的慌張一覽無遺,靜安眼睛一眨,眼淚順著眼角滑進發絲裏。

她伸手擦掉,哭腔卻難以抑制,“以後如果再這樣,你是不是又不在我身邊了?”

沈西淮一顆心徹底被她哭碎了,一下一下去順她的頭發,“不會,以後不會再這樣,我也不出差了,我們就待在淮清。”

靜安不知該哭該笑,別開頭不看他,“那你還要不要上班了?怎麽可能不出差呢?”

“當然可以,讓別人去就好了。”

“那要是我出差呢?”

“我陪你。”

靜安覺得沈西淮的話很好笑,卻哭得越來越厲害。

她已經哭得沒力氣,視野裏也是模糊的,還是伸手捶他,“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?”

沈西淮並不回應,將她臉扳回來,雙手捧著,低頭去吮去親,直親到她發出抗議聲才松開。

他壓低聲音,“別去了。”

說著又去親,親完仍是那兩句:“別去了,就留在淮清,好麽?”

他姿態放得很低,像是在哄她。靜安被親得大腦缺氧,她沒應,只仔細看著他,然後伸出手去,指腹沿著他臉部輪廓一寸一寸拂過。

隨後將他拉近,“那你陪我睡覺,等我睡著了你再走。”

沈西淮將她擁進懷裏,隔會兒湊她耳邊:“我就在這過夜。”

靜安將臉埋進他衣服裏,手緊緊箍住他腰,“不行,你要去家裏幫我拿東西。”

“拿什麽?”

“書房的電腦桌裏,最左邊那個抽屜裏有個鋁盒子,以前是裝糖的,你幫我把裏面的東西帶來,還有我放在床頭的日記本,”她說著擡起頭來,“不準看我寫的東西。”

“好,不看。”

她頓一頓,湊過去,“再親一下。”

沈西淮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暫時舒緩下來,他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。

靜安仍用濕潤的眼睛看他,“再親。”

沈西淮又親了一下。

她環住他脖子,聲音有些啞了,“不夠,還要親。”

沈西淮挨近,將她壓回去的同時探出舌尖,兩人相擁著吻了起來。

靜安並不想睡,但哭過太多次,情緒幾度失控,身體已經到了極致疲憊的狀態。

卻不忘提醒他,“你記得幫我拿東西。”

沈西淮應下。

等她睡著,他又湊過去吻她,再一遍又一遍仔仔細細看她的臉,用鼻尖蹭一蹭,才將她捉住他衣服的手小心掰開,送到嘴邊親了兩下,再輕輕放回去。

樓下餐還沒撤,西桐不知給兩位老人說了什麽笑話,三人坐在一處,齊齊顫著肩笑。

西桐先回過頭來,臉上的笑收了,怔了怔才問:“嫂兒還在忙呢?”

他應一聲,“嗯。”

兩位老人自然看明白狀況,但並不過問,只繼續給他張羅吃的,吃完又坐一會兒,兄妹倆一塊出了門。

手機剛才始終靜音,這會兒拿出來也正閃著,沈西淮邊接電話邊大步朝越野車走去。

西桐小跑著跟上,她心裏五味雜陳,等她哥把電話給掛了,才小聲喊了句:“哥……”

他眉頭蹙著,回頭看她一眼,“說。”

西桐捉他手臂,“新聞的事兒你別管了,我來處理,看我把那些人揪出來一個個都給告了,再發個公告,你陪著嫂兒就好了。”

沈西淮定定看她,“還有呢?”

西桐的狀態並不奇怪,但顯然也不平常。

“啊?”西桐松了手,眼神躲避了下,“那要不公告你自己發,反正現在都知道你已經結婚了,幹脆就趁機公開好了。”

沈西淮不置可否,也沒再追問,只又看她一眼,“明天早上來總部開會。”

西桐不解,“這事兒我有經驗,可以處理好,用不著開會。”

沈西淮徑直拉車門,語氣不容置喙:“九點準時到。”

西桐低低“噢”一聲,忽然又湊近拉住他,“哥,你可真討厭!”

見他一楞,對準他臉迅速親了下,轉身便跑。

沈西桐向來這樣,偶爾發一發癲,沈西淮皺眉擦了擦臉,轉身鉆進車裏。

車門一關,四周安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。

他往後一靠,坐著沒動。陶靜安沒有不理他,那些話聽起來也更像是氣話,他本應該暫時放下心,一顆心卻始終懸著飄著,她現在或許不去加州,但她有過這種想法,就隨時有離開淮清的可能。離開淮清也並不是問題,真正的問題他並不敢往下想。

他也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,但混亂的地方太多,隨處都透露著不對勁。

他手指微微一曲,往方向盤上不輕不重敲一下,強打起精神來。

車子一路疾馳,到家進屋,甚至沒有開燈,借著外頭的光徑直進了書房。他打算拿完東西就回糧倉口。

他摁亮臺燈,燈是陶靜安從以前的出租屋帶回來的,美觀實用。

書桌一直是她在用,他鮮少有時間坐下,也從未翻過她東西。

抽屜拉開,一眼看見她說的鋁盒,拿到手裏很輕,她只要裏面的東西,他便掰開盒子,裏面的東西跟著一跳,又“哐啷”一聲掉回去。

是一枚撥片。

陶靜安說過,她在玻利維亞做過一枚撥片,撥片上寫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。

她也說過,她想把這個撥片給他。至於是做出來之後就想給,還是回國之後,他認為顯然是後者。

撥片上有很小一行字,他拿起湊近,只看前幾個字就呼吸一停。

——“希望觸動盡快渡過危機!”

他腦袋裏嗡一聲響,又看第二遍,確認仍是那一行字,再去看右下角日期——2018.2.4。

2018年2月4……已經是年關了,那時他正為公司的事情來回奔走。等那個年一過,難關很快熬了過去。

他一時沒動,陶靜安那時就關註了觸動……

隔會兒反應過來,他下意識將撥片翻轉至另一面,又有一行小字,他定睛一看——

“可以讓我忘記沈西淮嗎?”

心跳似乎停了,他又確認一遍,這行字上劃了兩根橫線,下面三個字另起一行:“不可以!”

他盯著那三個字看了一會兒,嘴微微張著,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在輕輕晃動。

他努力鎮定下來,撥片捏在手心,轉身走出門,腳步飛快地去了臥室,這回“啪”地一聲開了燈。

床頭櫃上的日記本很厚,陶靜安提醒他不準看——對,這句話就不太對勁,不像是她會說的話。

他幾步過去,拿起後坐到旁邊沙發上,毫不猶豫地翻開來。

“昨晚跟沈西淮一起看了今年第一場雪。”

“沈西淮腰上留了一條疤……”

……

一頁一頁翻過去。

“下一次再也不去看Lemon Fish,除非沈西淮跟我一起,我可是一直等著你噢沈西淮。”

“居酒屋那只鳥,沈西淮好像不太喜歡。”

“沈西淮的電話號碼每天一背,雖然已經倒背如流了……”

“西桐說沈西淮不開心,我真的很難過,可是他這個人竟然會撒嬌,說要我管他,我怎麽聽著就那麽開心呢OTL”

“噢。沈西淮真的不喜歡那只鳥!混蛋,還瞞著我。我的直覺果然沒有錯。”

“沈西淮穿我做的襯衫,沒有人會比他更好看了。”

“找個時間要沈西淮陪我去淩霄路8號,親眼看看他寶貝的貝斯,他還答應了我要給我彈《西游記》的,我可沒忘記。”

“今天在路上看見一個特別可愛的小孩,想起上次西桐忽然在飯桌上說到,當時好尷尬,可是……我忍不住想象了下,可不能像沈西淮總是冷著臉,雖然很酷,但還是要常笑啊,小孩子笑就更可愛了。”

“binbin留下來了!!沈西淮又一次說話算數。”

“要揪著沈西淮衣領問他的事:

1.為什麽知道我不喜歡吃鵝肝?

2.為什麽在napa的時候跟我買一樣的甜酒?

3.為什麽要轉去英國讀書,又為什麽去了斯坦福?

暫時先這些。”

“好想好想沈西淮,想得快要死掉了,明明他要討厭死了,什麽都不告訴我,可是還是好想好想他,他怎麽就那麽忙?一出差就這麽久,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兒子啊……”

“不是Toy攔住,就去找沈西淮了,還是好想他,可是沈西淮你為什麽電話裏還在跟我撒謊?你等著吧,在你回來之前,我要去超市買個搓衣板來!”

“如果你還是不說,我真的要逼你了。還是會有點後悔,要是研究生的時候鼓起勇氣跟你告白就好了——”

沈西淮忽地一頓,又從頭讀一遍,“要是研究生的時候鼓起勇氣跟你告白就好了,明明就那麽喜歡你,不過你那時候不喜歡我啊,我也沒想過要談戀愛,所以後悔也沒用。”

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在滋滋作響,他又讀第二遍,第三遍,第四遍,第五遍……手開始抖了起來。

他發著怔,隱約聽見有什麽在震動,等這陣過去,隔會兒又震了起來。

他低頭拿出手機,是西桐。

他迅速接聽,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,“哥……”

某種預感冒了出來,他語氣冷硬,“說話。”

西桐倒是有很多的話想說想問,但最後只說一句:“今天嫂兒讓我帶她去了8號。”

沈西淮沒動,他聽見自己問對面:“哪個8號?”

“當然是淩霄路啊……”

原來真正的不對勁在這兒,沈西淮頃刻間恍悟過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語氣平直,說完立即掛了電話。

他低頭去看手裏的日記本,另一只手裏還是那只撥片。

他坐著沒動,試圖捋清思緒,可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,一聲一聲如雷貫耳,他猛地站起身來,來回走了幾圈,又覺得這很傻。

他在房間中央停下,試圖重新思考,想要再找出點“證據”來。

他直直站了有兩分鐘,下一刻忽地往外跑,經過一道道門,他沖出院子,大力拉開越野車門,從包裏找出那本隨身攜帶很久的書。

《Blue Chicago》,他始終沒有得閑,攏共只看了二十來頁。

他快速翻了一個來回,並沒有任何收獲,又逼著自己耐下性子,從頭開始一頁頁翻。

連續很多頁都只是筆記,寥寥幾句精簡概括,再到下一頁,他仍舊一字一句讀陶靜安的筆記。

在那兩行十分不顯眼的字跡裏,夾雜了這樣一句——“好煩啊,每次看這本書都要想起他。”

他用手夾住,繼續往後翻,在十來頁之後,看到第二句——“又開始想了,不能再想了!”

緊接著是第三句——“可是好奇怪,為什麽只見過幾次就總是想起他呢?”

下一頁,在頁碼旁邊,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,十分潦草的三個字,沈西淮。

緊接著是第二個,第三個……

他快速翻著,在倒數那幾頁接近書脊的地方,有完整的一句——

“不會真的喜歡上沈西淮了吧?好難辦,從來沒有喜歡過誰……”

他手一松,書直直掉回了座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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